第二章、井底天光(1/ 2)
从霍府出来,班超已经等候多时,“大将军可曾答应?”
程宗扬收起在霍子孟面前的惫赖之色,神情凝重地点点头。
班超欲言又止。主公在国丧期间大办喜事,未免太过孟浪,他匆忙赶来本想劝谏,却没想到霍大将军竟然会一口应诺。主公看似鲁莽的一着,却试出朝臣能够容忍的底线,可以说错有错着。他思来想去,最后长叹道:“天子尸骨未寒,恩泽已尽,连霍大将军也弃之如蔽履。”
“知足吧。”程宗扬对刘骜没有什么同情,“人都凉了,还有什么好说的?他要是还活着,少不得被人扣上一顶失德的大帽子。这一死,倒是省了。”
班超也只是感叹一句,随即把刘骜放到一边,“可要大发喜柬?”
“不必了。”程宗扬道:“有霍大将军点头就够了,多少还要给天子留点面子,喜事要办得热闹,还要注意分寸。”
班超松了口气,“那这宾客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。”
程宗扬翻身上马,“你来作主。若有拿不定主意的,就跟单超和徐璜他们商量——我去见金车骑。”
金蜜镝伤重不起,这些天不少人前来探视,都被拒之门外,连敖润这个治礼郎打着宫里的名义探望,也没有见到人,只是传出的消息颇为不妙。
程宗扬亲自登门,倒没有吃闭门羹,通报姓名之后,不多时,赵充国就出面来迎。
“怎么样?”
赵充国摇了摇头,“还在昏迷。若是挺不过去,只怕就在这三五天。”
程宗扬心下一沉。长秋宫能够依仗的重臣,首推金蜜镝,他若有不测,只剩下一个霍子孟,朝野之中再无人可与之抗衡。
“进来看看吧。”
赵充国领着程宗扬来到内院一处向阳的暖阁,向服侍的老仆点了点头,然后排闼而入。
阳光透过窗棂落入阁中,只见金蜜镝与严君平隔几相坐,两人分持黑白,正在对弈。他腰下盖着一条毛毯,气色虽然还有些虚弱,但威严的气度已经不逊往日。
程宗扬惊讶地看了赵充国一眼,他刚才说的自己都以为金蜜镝快要死了,这也差得太远了吧?
“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。”严君平放下棋子,“防人之心不可无。”
程宗扬有些不解,“那些逆贼都完蛋了,还要防谁呢?”
严君平肃然道:“诸逆在朝野经营多年,党羽甚多。眼下大局虽定,余波未止,不可不防。”
金蜜镝开口道:“坐吧。”
程宗扬拂衣坐下,“金车骑的伤势,看来不要紧了?”
金蜜镝掀开毛毯,只见他腹间缠着厚厚的绷带,散发出浓浓的药味。
“董破虏箭法超群,老夫能捡回这条命,实乃侥天之幸。”
程宗扬放下心来,笑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,金车骑此番居功至伟,宫中不日便有封赏。”
金蜜镝淡淡道:“不敢当。”
严君平岔开话题,“看程侯的气色,莫非有什么喜事?”
“让严先生看出来了,在下要成亲了,请两位喝杯喜酒。”
金蜜镝和严君平还没有说话,赵充国先叫了起来,“天子的丧事都还没办完呢,你成啥亲呢?真球不懂事!”
程宗扬黑着脸道:“姓赵的,咋说话呢?宫里赐婚,我能拒绝吗?”
“赐婚你也该推了!二十七个月内,婚丧嫁娶一概禁绝。”赵充国一边说,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。
程宗扬只当没看到,“推不掉。等不及。”
“好你个无君无父的逆贼!”赵充国大吼一声,拍案而起,抬手一挥,抡开武士氅,露出腰间的长短兵刃。
赵充国暴跳如雷,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,倒让金蜜镝和严君平不得不出来劝阻。
严君平道:“赵长史,你先把刀收起来。”
赵充国怒发冲冠,“别拦我!待我斩了这厮!此等不忠不义之徒,人人得而诛之!”
“好好说话,动辄拔刀像什么话?”严君平道:“程侯的忠义有目共睹,绝不是恣意妄为之人!”
赵充国就等这句话,大氅一翻,跪坐下来,一脸憨厚地说道:“我是粗人,别见怪啊。”
程宗扬肚子里大翻白眼,这鸟货!
赵充国已经装过忠了,严君平不好再板起脸来痛斥,只好说道:“程侯此时成亲,其中必有缘故,我等愿闻其详。”
“严先生刚才也说了,大局虽定,余波未止。我们可以猜测一下,假如有人心存歹意,我此时成亲,他们会不会借机生事?”
赵充国一脸恍然大悟,右手握拳,往左掌重重一擂,“引蛇出洞!高啊!”
“高个屁!”严君平火气上来,“京畿之地,首善之区,岂无忠义之士!”
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,“谁的忠义之士?刘骜吗?说来新君登基,帝位回归大统,这是天大的喜事啊。”
“你——”严君平脸色越来越难看,最后一拍桌子,“绝对不可!”
“为什么不行?”
“新君继嗣,继的是先帝之嗣,岂能继嗣戾太子一系?”
“为什么不行?”
“动摇国本啊。”严君平苦苦劝道:“局势方定,岂能再生波澜?程侯,此举切切不可啊。”
“京畿之地,首善之区,岂无忠义之士?”程宗扬原话奉还,“帝位回归大统,是人心所向。”
“千万不可!”严君平苦口婆心地说道:“阳武侯是受了委屈。可先帝已历三世,岂能再改弦易张?”
“只能怨他们命短了。”
严君平叫道:“程侯!高抬贵手啊!”
“我要成亲。”
“只要不改帝统,我给你抬轿子都行!”
程宗扬转脸道:“金车骑,你看呢?”
金蜜镝摩挲着手背上的软甲,默然无语。
程宗扬起身揖手一礼,“在下还要进宫,改天再来候教。金车骑、严先生,告辞。”
赵充国一路护送出来,小声道:“你小子耍诈,太贼了。”
“他们要不答应,就变真的了。”
“你就吹吧。阳武侯但凡有点心思,宫里早就没活人了。”
“哎哟老赵,你是明白人啊。那你刚才怎么不拦我呢?”
“金车骑给我使眼色你没瞧见?”赵充国道:“金车骑刚交待的,你娶媳妇就娶吧,别太声张,不声不响把事办了算完。喜酒呢,他就不去吃了,朝臣你也别去找了,相安无事最好。”
“……金车骑一个眼色说这么多?”
“要不怎么说我识眼色呢?诺,这是我的贺仪。”
赵充国塞过来一只破破烂烂的羊皮钱囊。程宗扬掂了掂,怀疑地说道:“你不会就拿个十文八文打发我吧?”
“十文八文?你想啥呢?”赵充国嗤之以鼻,“能抠出来一文钱,我把屁股卖给你。”
“我倒找给你钱,求别卖!”程宗扬说着打开钱囊,还真是一文都没有。里面只有半截竹简,上面新刻着一行字:贺仪万钱。赵欠。
程宗扬半晌无语,赵充国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,自己都穷得要卖屁股了,一出手还是万钱。
赵充国坦然道:“怎么着?没见过穷鬼?”
“老赵啊,你说你一个将军府的长史,怎么就穷成这鬼样了?”
“我有钱啊,都在蔡公公那儿呢。”
“你这么个精明人,怎么就信了蔡爷的邪呢?”
赵充国一脸晦气,“大伙都疯了一样给他塞钱,连太后、天子都拿了重金等着吃红利,你说我能不信吗?”
“行了,行了,蔡爷的事包在我身上。”
“哎哟,那我可谢谢你了。要不我给你磕个头吧。”
“滚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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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秋宫内,赵飞燕气色比昨日更胜一筹,顾盼间艳光照人。只是好端端的,突然间听说程宗扬要娶亲,很有些意外。
在赵飞燕面前,程宗扬没有故弄玄虚的矫辞掩饰,老实说道:“已经约好的婚期,不能再推拖……皇后殿下?”
赵飞燕怔怔看着殿角的铜制仙鹤,似乎有些走神,被他一唤才惊醒过来,连忙说道:“恭喜程侯了。这是喜事,本宫自无不允之理。只是……”
她犹豫片刻,还是说道:“舍妹尚无音信,尚需劳烦公子。”
“殿下放心,我一会儿就前往秘境,无论如何,也要把合德姑娘接回来。”
赵飞燕松了口气,“多谢公子。”
“还请殿下赐一道许亲的诏书。”
“是了。”赵飞燕打起精神,唤道:“江女傅。”
江映秋从殿后出来,依照皇后的吩咐,执笔拟诏。
天子驾崩时,江映秋正在含光殿内,被带走关押起来,直到吕冀身死,才被放出。赵飞燕缺少心腹亲信,与赵氏姊妹关系密切的江映秋算是一位,因此赵飞燕回宫之后,就将她召来,作为贴身的女官。
从披香殿出来,江映秋道:“侯爷若是有空,去看看期夫人。”
“她还没醒?”
江映秋摇了摇头。
“义姁这个废物!行,等我回来就去看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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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秋宫一处偏殿内,斯明信、卢景、剧孟、匡仲玉、郑宾、韩玉、吴三桂、敖润、冯源、哈米蚩、高智商等二十余人济济一堂。程宗扬一进来,除了剧孟不良于行,其余诸人齐齐起立,包括吴三桂在内,隶属于星月湖大营的军士抬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。
程宗扬举手还礼,然后道:“这回洛都之变,星月湖大营前军官蒋安世等两位兄弟以身殉职,另有三位兄弟重伤。我建议,先向殉职的手足默哀。”
众人一手抚胸,垂首默哀。
礼毕之后,程宗扬道:“韩玉,你负责将两位兄弟的尸骨送往江州安葬。”
“是。”
程宗扬安排完,卢景开口说道:“各位兄弟的血没有白流,经过此番洛都之变,我们星月湖大营成功在汉国获得了新的据点,舞阳侯国,并且拿到了通行的特权。但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完成——武帝秘境。或者说,岳帅留在武帝秘境的遗物。”
在场的多是星月湖大营旧卒,闻言都是精神一振。
程宗扬道:“通过我们对已有线索的还原,大致可以推断,二十年前,岳帅设法进入武帝秘境。此后数年,多次往返于临安与洛都之间,直到他失踪之前,把一些信物交给了严君平,并且指名留给星月湖。但出于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,岳帅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星月湖,反而被黑魔海的人嗅到风声,以欺诈的手段从严君平手中拿走信物。”
“幸运的是岳帅在信物中留下了只有星月湖人才能发觉的陷阱,避免遗物被人窃取。这就是岳帅留下的信物。”
程宗扬将八块上好的羊脂玉牌整齐摆成一列,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、伊阙出云台、东观第五松、上林苑方丈岛、白鹭书院唯楚有材、北邙卧石绿、酂侯祠成败在兹,以及最后找到的胶西邸西井白石下。
“经我们推测,这些玉牌很可能源自先帝刘奭的玉牒,其中所藏的秘密,与武帝秘境息息相关。如今线索指向已经废弃的胶西邸,不过此前井下的暗道被大水淹没,无法深入探查。现在水位已退,我准备着手开始调查。但是——”
程宗扬提起声音,“武帝秘境的入口不止一处,根据此前的经验,入口开启时,很可能彼此关联。所以我们必须将所有已知的入口全部控制住。眼下已经知道的入口一共有三处,加上胶西邸的水井,我们需要分成四组。”
“斯明信。”
斯明信站起身,沉声道:“到。”
“你负责监控永安宫湖下入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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